原标题:百年冰城,从孤军抗鼠疫到同心战新冠

百年冰城,从孤军抗鼠疫到同心战新冠

( 2021-12-31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年终报道

本报记者陈聪、杨思琪、王鹤

点亮一座城市的,是记忆;守护一座城市的,是它的精神。

人人都渴望岁月静好。但当风暴来袭之时,只有直面它的人,才能真正让一座城市挺立起来,筑起风暴眼中的“方舟”。

镜像:100年前大疫入侵哈尔滨

时针拨回100年前。

1921年初,东北朔风正劲。一场大疫在冰封大地的裂痕中悄然传播。

当年1月22日,哈尔滨出现第一例鼠疫病例。此前不久,海拉尔、满洲里等地已有鼠疫病例报告。

人们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驻守东北多年的防疫专家伍连德。10余年前,鼠疫也曾在黑土地上肆虐,正是伍连德指挥扑灭了疫情。这次,他敏锐地觉察到,这或许是一次鼠疫大规模暴发的预兆。

摆在伍连德面前的困难有很多:手中无权、无钱、无人……

回望人类历史,就会发现人类与病毒和细菌的斗争一直在持续。天花、流感、疟疾、鼠疫、麻疹、霍乱……瘟疫一直不曾远离。

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曾在他的名作《鼠疫》中感叹:“鼠疫,就是生活!”在1921年的哈尔滨,这句话绝非虚言。

鼠疫在人类历史上有三次大暴发。第一次,从公元6世纪开始,至8世纪消失。第二次,起源于中世纪,延绵数百年,成为16世纪到17世纪威胁欧洲人生命的头号元凶,至少有2500万人病亡。也正是这一次疫情,奠定了鼠疫“黑死病”的恐怖名头。第三次,瘟疫向中国袭来。其中,哈尔滨于1910年和1921年两度遭遇鼠疫。

灾难撕裂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1910年至1911年的那一场鼠疫中,6万人被夺走生命,花费白银一千万两。其中,哈尔滨傅家甸有6000多人死于鼠疫。当时疫情蔓延之快,如东三省总督锡良所形容的那样“如水泻地”,死的人越来越多,连原本冷清的丧葬铺子都成了热闹之所。棺木销售一空,供不应求。大街上更多的是横七竖八、无人认领的冰冷尸体。《东三省疫事报告书》称:“地无完土,人死如麻,生民未有之浩劫,未有甚于此者。”

1921年初,鼠疫再次来袭,满洲里告急,中东铁路沿线相继出现病例,情势眼看又在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从历史上看,当鼠疫进入传播扩散高峰,大流行往往接二连三地发生,在人间肆虐可达数百年之久。

此时,正处于政权交替中的苏俄政府,根本无暇顾及国外之事;控制东北三省的奉系军阀张作霖只是拨来防疫经费,其他的事情都靠各地自己解决。

遭受过第一次鼠疫重创的哈尔滨,城市上空再次被恐怖的气息包围。人们迫切想知道,哈尔滨的这场鼠疫从何而来?《伍连德在哈尔滨》一书中提到,哈尔滨的第一例病例是一名来自扎赉诺尔的外逃矿工。

扎赉诺尔,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由满洲里市代管。当时,那里有一处苏方控制的矿山,约4000名中国工人在那里生活工作。翻开史料,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何扎赉诺尔会成为疫情的“引爆点”——当时中国矿工住在半地下的窝棚里,为了保暖和节省燃料,房屋密不透风,而且一间屋里要住十几人甚至几十人。这是鼠疫杆菌传播的“天堂”。

海拉尔自1920年10月起已有鼠疫病例报告。1921年1月2日,一名鼠疫接触者私自跑出海拉尔隔离客栈,逃到扎赉诺尔,借宿在一位矿工朋友的窝棚里,这间窝棚里还住着16个人。几天后,全屋的人开始咳嗽发烧。到1月18日,他们无一例外地相继死于鼠疫。

而在另外一间较大的屋子里,也有多名工人病亡,没几天工夫,病亡人数已达42人。

凶猛的瘟疫、大量人员的病亡,让矿山的苏俄管理人员十分恐慌。如果控制不住,一旦春暖花开、人员流动加速,鼠疫不仅会重创东北三省,更会一路长驱南下,威胁整个中国。可以说,这一次东北鼠疫如果发生大范围扩散,将会成为中华民族前所未有的危机。

山雨欲来。

身为东三省防疫事务总处负责人的伍连德焦虑不已。人手不足,他只能派遣5名医生带着设备赶往疫源地扎赉诺尔,他自己不敢离开已经出现病例的哈尔滨,他还记得这座城市上一次被鼠疫席卷时的惨状……

病毒的进化速度是人类难以想象的。它们结构简单,基因组复制时缺少严格的校对机制,常出现差错,发生变异。某些病毒还可能发生重组,产生全新的病毒。

这意味着,人类将不断面临新的病毒。而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正是人类与病毒一次新的交锋!

百年之后,2021年12月2日,警报又一次拉响,由满洲里关联病例引发的新冠肺炎疫情袭击哈尔滨。

所幸,神州大地上已经有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在与新冠病毒交锋的日日夜夜,我们始终践行着“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先进理念,积累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措施经验。

当疫魔再次来扰,哈尔滨上下闻令而动,立即升级防控举措,开展流调排查、隔离管控、核酸检测、病例救治等工作,全力阻断社区传播和疫情输出风险。数以万计的共产党员、医务工作者、社区工作人员、志愿者挺身而出,这些“最可爱的人”共同筑起了风暴眼中的“方舟”,守护着人民的健康。

无奈:伍连德几凭一己之力,扛起战疫大旗

狡猾凶险的“德尔塔”变异毒株,考验着冰城哈尔滨的防控举措。位于城东的先锋路出城口是进出城区的咽喉要道,也是此轮疫情防控的重要卡口。

12月初的哈尔滨,气温逼近零下20摄氏度,呼气成霜。哈尔滨市道外区园林局天恒山园林养护中心副主任张隆昌和同事们身穿荧光工作服,配合公安部门一边查验过往车辆驾驶员的行程码、健康码及核酸检测报告,一边向他们介绍防疫注意事项,确认正常后才予以放行。

“每天要在室外站6个小时以上。”张隆昌说,深夜气温更低,他们加派人手,缩短交接班时间,通过精细排查、耐心解答,做到不漏一车、不漏一人,全力阻断病毒蔓延的通道。

排查管控,简简单单的四字举措,一百年前伍连德却推行得举步维艰。1921年,伍连德和医务人员迎战鼠疫时,他们没有特效药,也没有当今先进的流行病临床诊疗手段。人们面对要命的鼠疫更是只有恐惧和无措,毫无防范意识。

作为一名医生,伍连德知道,如果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鼠疫杆菌的带菌者,并迅速进行隔离,就可能防止疫情的扩散。但在当时积贫积弱的中国,想做到这些,谈何容易。

已经出现症状的鼠疫病例可以很快甄别,但和鼠疫病例有过接触的人——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密接者”之中有的处于潜伏期,同样具有传染性,如果不能及时发现,他们也会成为“行走的传染源”。

伍连德想建隔离区,但他没有钱,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一切,开始东奔西跑地筹款:向市政府讨,向省督军府讨,向奉天的大帅府讨,向北京的内务府讨……东拼西凑,钱讨得差不多了,“将发病者和密接者一并隔离”的想法又受到了各方反对。

“密接者不论是否出现症状,都需收入隔离区”,在2021年的疫情阻击战中可谓常识的道理,在一百年前却遭到了来自官方和民间的重重阻力。顶住压力,伍连德勉强建起了隔离区,他坚持要求隔离区内一旦有密接者出现疑似症状,马上单独观察24小时,以避免潜伏期病例传染其他隔离者。

与此同时,面对当局无所作为、社会上流言四起、百姓人心惶惶的局面,伍连德不得不要求医生们一边诊治鼠疫,一边抽出时间来做最最基础的科普工作——他还清楚地记得,1910年的那场鼠疫中,有谣言称,猫尿、鸦片可以治病,致使民间一度猫尿难求,烟馆爆满……

于是,1921年的哈尔滨街头,身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解答民众问题的情景时常可见。因为人手不够,42岁的伍连德不得不亲自上阵,奔走于严冬之中,寒风日夜呼号,棉衣裤早已冷透……通过不断地讲演、作报告,民众对隔离的反应才从一开始的抵触和拒绝,逐渐转向配合。

很多在今天习以为常的事情,当年大多数人却想都不敢想。100年前,伍连德的许多防御、诊治鼠疫的举措都科学有效,具有前瞻性。今天的网友甚至开玩笑说这位医生是“穿越回去的人”。但仅凭一己之力,是很难改变当时的混乱局面的——十年前第一次鼠疫大流行时傅家甸的病亡率是16.7%,1921年哈尔滨的鼠疫病亡率已经下降为1%,但在这座人口密集的城市,1%仍然意味着3125条生命的消逝。

在今天的哈尔滨医科大学校园中,我们仍然可以见到伍连德的雕像。他始终静默肃立,凝望着这片他曾苦战过的黑土地——

仿佛时刻提醒着今天的平安生活来之不易,也在鞭策后人要以科学的方法、审慎的态度、严密的措施,应对每一场疫病的流行。

不退:如今上下众志成城抗击疫魔

正如《鼠疫》一书中的情景一样,每当疫情来袭,挺立在最前线的总是医务人员,他们是最先感知瘟疫信号的前哨,也是平息灾难的希望。

如果想要在今天的哈尔滨寻找鼠疫中白衣战士的印记,我们除了要将目光投向哈尔滨医科大学的伍连德雕像外,还有一处石碑,也默诉着一群人挺身而出的故事。

“民国十年百斯笃死者合同之碑”——在伍连德纪念馆院内,一方水磨石碑静静矗立。

“百斯笃”是pestis(鼠疫)的日文音译,这里埋葬着1921年鼠疫的众多死难者,其中就有医务人员的名字。

经年风雨侵蚀下,这座无首碑边角微碎,远远望去显得陈旧厚重。

石背碑文,记录着当年鼠疫发生时的情景。

1921年冬天,干燥寒冷的风自西北西南方向吹来,直往哈尔滨街头过往行人的鼻子里灌。

然而,严寒并非最大的威胁。1月22日,第一例鼠疫病例出现在哈尔滨。

1921年2月17日,伍连德永远也忘不了的日子。

这天,他正在办公室里听取汇报,一名医生匆匆跑进来,告诉他阮德毛医生出现鼠疫症状,已住进鼠疫病房。

伍连德放下手中的工作,马上赶到病房。

阮德毛,从北京协和医学院毕业不久,应征前来东三省防疫事务总处工作,正赶上鼠疫流行。作为伍连德的主要助手之一,他主管逐户检查。这意味着他随时可能与鼠疫杆菌不期而遇。此刻,他躺在床上,脸上显出病态的红晕。

看到伍连德过来,阮德毛有些费力地摆摆手:“不要过来,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伍连德还是走到床边,开始为他检查。见伍连德过来,阮德毛连忙把头偏向一边,咳嗽的时候努力掩住口。

三天后,刚结婚不久的阮德毛殉职。

伍连德经过调查发现,阮德毛医生是因为乘坐刚刚运送完鼠疫病例却没有认真消毒的马车而不幸感染的……

如今,运送病例的交通工具已从马车变成了负压急救车,经由运送工具感染的概率大大降低。

我们找到一位名叫曹乐的负压急救车驾驶员,他是哈尔滨市急救中心总务科副科长,是众多“大白”中的一员,更是一名奋战在一线的共产党员。

在这一轮哈尔滨疫情中,曹乐和另外几名司机负责将确诊患者和核酸检测阳性病例转运至定点医院。

“没事,别害怕,现在多数都是轻症,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这是曹乐在与确诊病例简短交流时常说的一句话。

12月初疫情发生后,哈尔滨市急救中心第一时间成立了应急专班,6个小组20多名“急救人”在隔离宾馆、救治医院与社区之间往返奔波。

捂着厚厚的防护服,与确诊患者共处密闭空间,在危险面前逆行而上……不仅是这些“急救人”,从定点医院“红区”病房,到核酸检测现场,白衣战士们的身影,就是英雄的模样。

“乖啊,闺女儿,等妈妈回家。”

趁着交接班的工夫,胡宇给家里的小女儿打了个电话。

胡宇是三个女儿的妈妈,也是黑龙江省医院护理部的一名护士、几轮哈尔滨疫情的亲历者。2008年汶川大地震,她作为支援灾区的白衣战士火线入党。疫情袭来,她再上“火线”,哪里需要医务人员,她都冲在前面。

消毒,采样,再消毒,再采样……从早晨8点开始,整整12个小时。在哈尔滨市主城区开启的全员核酸检测现场,这些机械重复的动作,胡宇一天要做1100多次。来不及挥发的消毒液在她手上结了一层霜。待到一天工作结束,摘下防护手套,手指已肿胀通红。

与她做着同样工作的白衣战士还有很多,他们就这样一撇一捺地织密疫情防护网——

人,一个人,千万人,化作抗击疫情的钢铁长城。

必胜:伟大抗疫精神熠熠闪光

1921年,大疫来临,隔离管控的过程无法依靠民众的自知自觉来解决。引导号召民众抗疫,需要耗费大量人力讲演、动员,解答民众的问题。

2021年,疫情来袭,从核酸检测到居家健康监测,冰城人都自觉用自己的行动为抗疫作出一份贡献,用东北话来说,那是“绝不含糊”。

“抗击疫情不是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某个人的事,是我们大家的事。”哈尔滨市民刘志强说,“虽然对生活工作有影响,但是我相信大家都能够理解。”

刘志强是哈尔滨一家装修公司的职员,自疫情开始,他所在公司就要求在中高风险小区居住的员工居家办公。

“没啥不能接受的,不是总有人说嘛,今日的不见是为了来日的相见,我们等待着烟火气回归的那一天。”刘志强说。

1921年,阮德毛医生在哈尔滨抗击鼠疫时献出了宝贵的生命。那时,他和他的同事们背负着如山的使命,顶着重重的压力,排查病例、接诊患者,几乎是孤军奋战。

百年之后,当新冠疫情来袭,白衣战士的背后是来自各行各业的万千人民,“生命至上、举国同心、舍生忘死、尊重科学、命运与共”的伟大抗疫精神,在这场全民战“疫”中熠熠生辉。

无论是手上绑着支架做志愿工作的“支架姑娘”李松竹,还是天天熬夜加班的普通社区工作者高书涛,或者是为一线防疫人员送去热饮和其他物资的热心人士,信心在城市汇集,暖流在“疫”线涌动。

2021年12月22日,哈尔滨市全域均降为低风险地区。

“刚吃完烤鱼,再来一杯奶茶,‘解封’后的生活感觉像过年一样。”22日晚,在哈尔滨市香坊区一家大型商场,13岁的孙予涵和妈妈陈女士饱餐一顿后走出店门。在她们身后,哈尔滨各出入口交通恢复如常。

曾经的东三省防疫事务总处,是如今哈尔滨市道外区保障街上一处不甚显眼的建筑。墙皮剥落的红墙、上部曲拱形的高窗、伍连德曾用过的办公桌,仿佛默诉着那些永远不该遗忘的沉痛教训。

2021年,病毒频繁变异,变异毒株德尔塔和奥密克戎先后袭来,我国面临极为严峻复杂的防控时刻。但也是这一年,中国抗疫交出不凡答卷,迅速扑灭30余起聚集性疫情,防控以最小成本取得最大成效,疫苗接种率已达85%以上。截至12月25日,中国已完成全程接种人数超过12亿!百年岁月逡巡,在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下,全国人民上下一心,众志成城,谱写了一曲共克时艰的战“疫”之歌。

跨越百年,午后的暖阳照在馆中的伍连德雕像上,那双阅尽旧时疾苦的双眼,若是能穿过时光,得见白衣战士再不必孤立无援地于风雨中奔走呼号,当感欣慰。(陈聪 杨思琪 王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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