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代星光熠熠的诗坛上,被后人誉为“诗雄”的岑参是颇为另类的一颗星。当时的诗人偏爱于山水田园、羁旅伤逝等主题的诗作,岑参却将更多的笔墨倾泻在边塞风光和军旅生活上。在岑参的诗作里,我们可以看见一位诗人,也是一位军人丰富的精神世界,其中有挥鞭从戎的渴望,有面对沙场甘苦的乐观,也有赞美英雄、激励自己的决心。
奔赴沙场,建功立业,报效祖国,这是根植在中华民族文化基因里的家国情怀。岑参也不例外。“功业须及时,立身有行藏。男儿感忠义,万里忘越乡。”这是他送别刘判官时写下的诗句,在劝诫好友尽早建功立业的同时,何尝不是期待自己也能早日功成名就?为此,哪怕远行万里也在所不惜。
其实,岑参最初的功名是从书本上取来的。但这些远远满足不了他的人生理想,他把目光转向边塞,到军队中施展抱负的念头在心中愈发强烈。怀揣着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他两次出塞,投身军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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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出塞时,他并不能适应塞外生活的艰苦,情绪较为低沉。他在诗中写道:“银山碛口风似箭,铁门关西月如练。双双愁泪沾马毛,飒飒胡沙迸人面。”身体上的疼痛让他联想到自己碌碌无为的生活,一股悲愤之情喷薄而出,让信念更加坚定。“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终日守笔砚!”舞文弄墨实现不了他的鸿鹄之志,在军营里建功立业便成了唯一的出路。事实上,这句诗化用了班超的名言:“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岑参深受班超弃笔从戎的影响。在效仿班超参军后,他勤于习武,穿着便于骑射的衣服练习骑术,并能够纵马驰骋,终于把自己从一个书生变成一个合格的兵,从思想意识、身体素质和军事能力上为建功立业做好了全方位的准备。
岑参的报国情怀在《送人赴安西》中表现得特别明显:“上马带吴钩,翩翩度陇头。小来思报国,不是爱封侯。”对于文人而言,骨子里的清高让他们避讳说自己汲汲于功名利禄;但对于军人而言,建功立业就是报国的行动与证据。在《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中,岑参写道:“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这既是对李副使的高度赞扬,也是自己人生志向的一种表露,能上马安天下的人就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在金戈铁马中,他的人生意义才会得到实现;年少时苦读的诗书,只有在金鼓连天中才能得到回声。这份精神上的满足,对于诗人、对于军人而言,都远胜于封侯。
古人写战争往往会有两个主题:一者写三军的勇猛无畏,彰显昂扬的斗志;一者写战争给人民带来的苦难,表达诗人的悲悯。岑参显然属于前者。
边塞的生活异常艰苦,但在岑参笔下往往洋溢着昂扬的乐观主义精神,最知名的便是《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这是他在第二次出塞时,作为封常清的判官送前任武判官回京时所作。他并不掩饰边关环境的严寒与恶劣:“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北风呼啸,八月飞雪,天地白茫茫一片,雪花融化后沾湿了帐幕,就算穿上狐皮袍子都不保暖。苦,是驻扎在军营里的形容词,它的每一个笔画都是用风雪凝铸成的。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士兵们依旧坚持训练,“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角弓冻得拉不开,就用更大的力气拉;都护的铠甲冷得没法穿,咬着牙也要穿上。之所以能对抗这样的严寒,是因为将士们心中的火热,他们渴望打胜仗,渴望用自己的热血去守护国家的安宁。你看那,“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这冻不翻的,既是红旗,也是那一位位将士;这红旗,也正是因为他们才如此地鲜红。
身为军人,加上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岑参对战争必然怀有一份期待和兴奋。《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就是一首直接描写战争的诗歌。“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这是对战争宏观场面的描写,战鼓声声,响彻四野,震得雪海都仿佛开始奔涌;三军呐喊,鬼神色变,就连阴山都被震慑得瑟瑟发抖。在这样气势汹汹的大军面前,仿佛一切敌人都将被摧枯拉朽般踏平。
但事实上,战争异常艰苦。“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云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敌方同样是大军压阵,腾腾杀气直冲云霄,让苍穹都变得阴沉沉的。两强相碰注定伤亡惨重,累累白骨缠着草根,无数人倒下了,而无数人还在前赴后继。厮杀声混杂着寒风和大雪,更是把战争渲染得无比悲壮。但诗人并没有转入对个体生命凋零的悲悯,而是热忱地预祝战争的胜利。“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只要战争胜利,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正是这种信念才有了连云屯的兵气,才有了让雪海涌的战鼓声,让阴山动的呐喊声。彼时,每一个人都有着气吞山河的气势,每一个人的心跳都是震撼大唐的雄音。
封常清是岑参心中的英雄。他们本是同僚,曾一起在高仙芝的幕府里任职。后来,封常清官升节度使,邀请岑参再赴军营,于是就有了岑参的第二次出塞。
在《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中,岑参写道:“如公未四十,富贵能及时。直上排青云,傍看疾若飞。前年斩楼兰,去岁平月支。天子日殊宠,朝廷方见推。”封常清40岁不到就已经获得了无数战功。前年攻破了楼兰国,去年又攻破了月支国,成为声名赫赫的一员大将。在封常清面前,岑参保持着相当的谦逊与感激,“何幸一书生,忽蒙国士知”。自己只是一介书生,却能得到国之重臣的知遇,实在是幸运。再联想到自己从军的初心,想到班超给予自己的激励,这些都让他心中的火苗熊熊燃烧,让他有了睥睨边塞艰苦生活的底气,以及在边关闯出一番事业的决心和信心。
他赞美封常清,不只是因为他的知遇之恩,还有他的才能与品行。
在《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中,岑参写道:“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封常清夜不脱甲,以身作则,兢兢业业。士兵半夜行军,秩序井然,只能听到战戈相拨的声音。这侧面说明了封常清治军严谨,所以士兵才能做到军容整肃、军纪严明。
也因为怀着对封常清的敬意,在岑参的笔下,那些恶劣的战争环境都染上了一抹英雄气概。“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雪海荒漠,狂风怒吼,黄沙蔽日,巨石被吹得四处跑,西征环境极其艰苦。可整首诗读来却没有对这种作战环境的恐惧、担忧与畏缩,所能感触到的只有迎难而上、一往无前的豪迈。
“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这是岑参对封常清最高的赞美,亦是他写给自己的凌云壮志。时至今日,我们依然能从岑参的诗句中受到感染,汲取力量。(■仇士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