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晨绘
那天,我家里里外外挤满了前来道贺的亲朋、邻里。招呼亲友之余,我悄悄看了眼母亲。她的紧张似乎压过了喜悦,站在院子的围墙下,一会儿捋捋头发,一会儿扯扯衣角,一会儿又弯腰擦擦鞋上的灰尘。在这之前,当来送喜报的锣鼓队还在河对岸时,她就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外套试了个遍。最终,她选了我入伍后用津贴买给她的淡紫色羽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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锣鼓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家门口鼓声震天。我上前欢迎送喜报的同志,紧接着便被热情的乡亲们簇拥包围,与大家站在一块硕大的“二等功臣之家”牌匾后合影留念。合影间隙,我向人群外张望,却没有找到母亲。
母亲一米五出头,身材瘦削,常年戴着袖套和围裙,是个极为普通的南方农村妇女,站在人群里,非常不起眼。
我儿时就读的学校离乡里的集市很近,有时放学正好碰上赶集,窄窄的小路上人头攒动。有时候,我好不容易挤进去一点,书包却夹在身后的人群里,怎么也扯不出来。我每次在人群里寻找前来赶集的母亲,都像今天这般难以找到。不知怎的,我心里有些难受。
多年来,这大概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成为让人夸赞的“别人家的孩子”吧。上高中时,因调皮,我没少让老师“请家长”。有一次,正值农忙时节,母亲气喘吁吁地赶来了。母亲不善言辞,每当班主任老师讲到严厉之处时,她便低下头。从办公室出来,母亲什么也没有说,又低着头赶回农田里。
那天,她站在地里,望着裂开口子的土地和病恹恹的苞谷苗,又想到已近成年却不争气的我,低头用力挥着手中的锄头。她一锄接一锄,好像每一锄都在刨去仅有的希望与期盼。
到了暑假,我也会跟着母亲下地干活。一个个窄窄的田埂上,母亲在前面飞快地走,我在后面跟着,只觉得母亲的头怎么埋得那么深,比身后的背篓还低。有时候,我跟不上母亲的步伐,远远望去,她那本就单薄的身体显得越发佝偻。
在一个蝉鸣聒噪的炎热夏夜,我躺在掉了漆的长板凳上,通过回忆拼凑了母亲的前半生:小学辍学后便开始挣钱养家,吃了许多苦;结婚后,她要照顾一家人,肩上的担子更沉了;后来,疾病又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经常折磨着她的身体……
如此看来,母亲的前半生真的没有享过什么福,总是被一背篓的琐碎压着,也总被失望摁着头颅。那个夜晚,当最后一阵带着热浪的风,从我半长的“街溜子”头发上吹过时,我的内心涌上一阵愧疚。那个夏夜,我做了一个梦。
在燥热还没有完全褪去的秋天,我在母亲的含泪注视下参军入伍。火车一路向西,当熟悉的风景慢慢消失时,我对未来要做的事更加笃定。
军旅四载,在许多默默努力的昼夜交替中悄然度过。从“四有”优秀士兵到三等功、二等功,从团表彰到师表彰再到军区表彰,4年的努力其实用这些荣誉便可以概括。但是,一路走来,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不易与艰辛。有好些个因为压力大而失眠的夜晚,全靠一股不服输的韧劲才支撑下来。
思绪回到现在。我记起了那个离家时的梦,在我心里流转了4年的梦。其实梦里发生的事情很小,小到只要我说出来,母亲便可以满足我——我想让母亲在人群中,将头抬起来。
这便是那个梦。我想让母亲真真切切地高兴,毕竟苦日子过久了,再吃什么好东西抑或过什么好日子,或许多少都会带些苦味。
好在事实证明,母亲这天是高兴的。合影到最后,我看到了挤在人群里的母亲。面对那么多镜头,她笑了,骄傲地昂着头,在阳光下定格了满脸欣慰。(■邹文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