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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峡文艺出版社 2022年12月出版
与当代散文创作的繁荣景象相比,散文的理论批评显得相当贫乏。这并非散文批评家懒怠,而是针对散文这一特殊文类所展开的学理性研究确实存在不小的难度。散文面临的种种困境,成为文学评论家谢有顺所牵挂的“心事”。他的文学评论集《散文中的心事》,将缜密的散文观念融入对具体作家作品的解读过程,启发读者阅读、品评散文,同时也引导读者反思散文发展现状,如他以贾平凹的《祭父》说明基于真实经历与乡土经验的叙述如何捍卫散文的真实,以余华的文字来说明作家如何成功利用叙述手段打造出独特的笔调与风格,以王蒙的《尴尬风流》作为回望中国文章传统的成功范例,以于坚的散文作品为例鼓励散文创作者勇于突破文类文体的束缚,以周涛的散文作品论证散文的“大”取决于创作主体的精神深度而非题材本身等。可见谢有顺并不是用一种批评家的姿态去阐释散文,而是以一名读者的身份去体悟散文。
综观《散文中的心事》,“自我”始终是谢有顺散文批评的关键词。为何散文中的“自我”能成为批评家的一大心事?主要原因就在于个性的强化仍旧是当代散文的未竟之业。随着现代传播媒介的发展,读者对文字的喜好有着日常化、趣味化的趋向。同时,散文创作者受到消费文化的浸润,不少人甘做文学手工业里的流水线工人,生产出一批又一批同质化、轻浅化、商品化的掌上读物。若散文创作者不再具备观察的敏锐感、描绘现实的语言技巧,丧失关注生活、叩问人心的能力,那么必然无法在散文中构建出一个具有个性的、活泼泼的“自我”。长此以往,散文的审美价值和文学意义何在?基于此,谢有顺在阐述散文相关问题时,都十分强调散文当中的“自我”。
他认为散文的“散”并不是用作形容散文的行文结构、语汇修辞,更不是指一种散漫的写作态度,而是表现出创作主体潇洒自然的神态。好的散文看似散漫、随意而无章法,却能展现出作家的洒脱、恣意。谢有顺深谙散文易写难工之道,他从“散”字着眼介绍散文的神态,是为了强调好的散文能见出作家的“自我”,并不表示他放任散文写作,认为可以为所欲为。
论述散文“散”的特质,是为了强调散文的文类自由,帮助散文创作者摆脱文类等后设概念的束缚,放开手脚去探索属于自己的话语方式。在谢有顺看来,写作是对说话方式的模仿,本身就不应该被边界分明的文类概念所限制。因为日常的说话方式不可能只是单纯且精致的诗歌体、戏剧体,而是一种杂语。散文作为与现实生活联系最为紧密的文类,其文字也最接近于说话体。他以李敬泽的《会饮记》《青鸟故事集》等作品说明,创作者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写作方式,勇敢地打破语言的牢笼,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笔调。其实,许多优秀的散文作品都杂糅了包括小说体、诗歌体在内等多种文体表现形式,有些文学大家的作品甚至都不符合现下的文类文体标准。跨文体写作早已是一种不可阻挡的当代写作趋势,是未来散文创作的发展方向。
多年前,有学者断言散文的未来不可能有显著的文体突破,散文的发展方向不过是更偏向诗一点或更偏向小说一点。谢有顺也早就直言:“散文要在今后的时光中有所作为、有所创新的话,还真的要从小说界找些启发。”之所以倡导散文向小说取法,在散文中建立起现代叙述的维度,是因为小说作为一门叙述艺术,可以有效地节制散文的抒情力度,防止散文陷入一种假、大、空的抒情感怀。另外,以叙述为主的散文要有许多鲜活的人物、具体的事例与细节作为内容支撑,这能凸显作家的生命体验和心灵之思,使得散文因具体可感的“自我”而变得更加真实。
回望古代文章传统、汲取古代士人精神,不失为一种抵抗散文中失落与异化的“自我”的良方。谢有顺向丰厚的文学传统寻找当代散文的方法,希望散文创作者不要过度沉浸在个人的世界里,要锻炼自我关注现实的能力,避免散文沦为一种“肚脐眼文学”。自现代白话文发展以来,表现自我、张扬个性一直是文学的主流。然而,这种“自我”不是强求散文内容必须要剖露作家的私隐、描写细琐的生活小事、个人的喃喃自语,而是希望作家能从自我的生命体验出发,将“自我”无限地扩大与蔓延,从而与社会产生各种各样的联系,使读者既能从散文中看到自我,也能看到自我所处的时代语境。如今,已有许多散文作品将注意力都聚焦在创作者自己身上,把所谓的个体意识发扬到极致,割裂了自我与世界之间的联系。为此,谢有顺重申“文以载道”的当代意义。古代文章饱含着士人胸怀天下、心系苍生的精神,出自作者的文心匠意,当中的“道”又富有深邃的思想性。许多文、赋、诔、辞等能够突破时空的壁垒得到不同世代读者的欣赏,就是此理。当代散文不妨重拾“载道”精神,将个人独到的见解融入散文之中,用文学的方式表达自我对社会的关怀。
谢有顺多次呼吁要“重新做一个散文读者”,强调阅读散文远远比阐释散文更重要。无法评鉴散文的优劣,自然也写不出上佳的散文,而《散文中的心事》不仅是一本讲述如何品出散文的精微和奥妙的著作,也是一份可读、好读的散文范本,从中也可见出作者的自我。
散文重在表现自我,一种处于变动不居的世界中的自我。散文作家通过描绘他眼中的社会,解释他所理解的世界,追问他所困惑的问题来表现自我,换句话说,散文重在我观、我感、我思,而不是观我、感我、思我。只有创作者从自我具体的生命经验出发,用文字的力量调动感官,用心灵之思叩问人生,才会写出引发读者共情和思考的优秀作品。
(作者:翁丽嘉,系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翁丽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