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积而高,泽积而长。

在苍莽辽阔的欧亚非大陆,有两条史诗般的商路:一条在陆路,商队翻过崇山峻岭,穿越戈壁沙漠,声声驼铃回荡于遥无际涯的漫长旅程;一条在海洋,商船出征碧海汪洋,颠簸于惊涛骇浪间,点点白帆点缀波涛汹涌的无垠海面。

正是通过这史诗般的商路,欧洲菘蓝草籽进入了中国西域,在那里生根发芽,并逐渐变种为乌斯玛草,维吾尔语也称“乌斯蔓草”。当地的维吾尔族人喜欢在房前屋后种植,自用或售卖。维吾尔族人使用乌斯蔓草已有上千年的历史。用它的汁液涂抹眉毛、滋养头发,会使眉毛、头发变得乌黑亮泽。


(资料图)

那天,一群援疆朋友聚会,小叶妹妹送我一支乌斯蔓眉笔。小小眉笔,纤纤细细,但在我心中,分量却很重。它让我回忆起梦幻般的童年和金子似的少女时代。

我忘不了生长着乌斯蔓的大漠、我的第二故乡——和田。

在那如火如荼的岁月里,爸爸是边防部队军医。爸爸一年中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喀喇昆仑山上,主要为边防战士和维吾尔族、藏族及其他少数民族群众巡诊治病。妈妈是随军家属,吃苦耐劳,能干极了。她是民兵连长,经常组织民兵训练,还带领医院的随军家属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妈妈不在家时,我的维吾尔族阿娜(阿妈)便常常过来照顾我们。

维吾尔族阿娜原来是爸爸诊治过的一个病人。当时,她腹部长了一个肿瘤,送到医院时已生命垂危。她得知手术需要钱,便打算放弃治疗。父亲劝说她留下,帮她交了手术费,并亲自主刀治好了她的病。从此,阿娜认为爸爸就是她的救命恩人,两家人成了最好的朋友,像走亲戚一样常来常往。

阿娜很健美,总穿着宽大的艾德莱丝绸长裙,戴一顶巴旦木绣花帽,披着方头巾,走起路来迎风飘动,很好看。我第一次知道乌斯蔓草,就是阿娜告诉我的。阿娜说:维吾尔族有个习俗,在女孩出生7天后,母亲便用乌斯蔓草汁涂抹女儿的双眉,并且要将两侧眉毛在眉心处相连,以此希望母女俩能够心心相印,长大以后不要嫁得太远。

阿娜自己也喜欢用乌斯蔓草描眉。每年的4月份起,乌斯蔓草就上市了。阿娜把乌斯蔓草搓成团,用力挤压出草汁,滴进倒过来放的小碗碗底,再用细小棉签饱蘸乌斯蔓草汁涂到眉毛上,干了再涂,如此这般重复数次。

这种草的汁液在不同光线下,变幻着深浅不一的黛青色。阿娜能用它描出柳叶眉、凤尾眉、飞桥眉、一线眉等多种眉形,还能描出人的喜怒哀乐来,常常看得我直咂舌。

有一天,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阿娜第一次给我描了个眉。画完后,我的眉宇间呈淡淡的青色,眉毛弯弯像月牙。打那以后,阿娜就经常给我描眉,每次描完,还不忘得意地自我表扬一下。

后来,我到和田上中学,她还常常赶着毛驴车,从沙漠中的小镇上给我送来一把又一把的乌斯蔓草。我经常想,如今自己的眉毛又浓又黑,不用眉笔描,又省钱又省力,是不是与阿娜用乌斯蔓草给我描眉有关系呢?

高中毕业后,我参军入伍了。离开阿娜去乌鲁木齐前,我到沙漠小镇去看望她。在葡萄架下,阿娜用粗糙的手指捏着乌斯蔓,给我描最后一次眉。见我眼睛里噙着眼泪,阿娜边操着本地话逗我开心,边给我描了个月牙般弯弯的眉毛。

临出发那天,在送别的亲人中,我没有找到阿娜的身影。汽车开出和田城一个多小时,突然迎面驶来了一辆毛驴车,坐在上面的竟然是阿娜,她怀里还抱着一捆“乌斯蔓”。大轿车上都是新兵,我不敢叫司机停车,只能从车窗里探出头喊:阿娜,阿娜,乌斯蔓……

1988年,阿娜病逝了,我那时在南京政治学院新闻系上学,无法回和田送她,这成了我心里隐隐的痛。更遗憾的是,由于那时条件所限,我竟没有一张与阿娜的合影照片,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她的爱。每每回想起来,与阿娜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如大漠沙砾中的金子,在记忆中闪耀着动人的光彩。

爱如风,时光如流,但人间最干净、最纯粹的人,永远会被牢牢地刻在心中。(■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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