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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片)
当年,我们连队自己开挖出来那个勉强能打半场比赛的篮球场,因其形状不规则,所以被叫做“三角地”球场。同时,它还有一个和篮球根本不沾不靠的名称——“牛场子”。
这个名称虽说一听就感觉土渣子掉一地,但它的确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连队驻地多为苗族聚居,苗族群众的生产生活几乎离不开牛。同时,连队四周的村寨山岭,几乎是无牛不成名——所在公社(即后来的乡)叫牛滚塘;连队坡脚的山沟叫“牛角箐”;紧挨着连队的村叫“弯担坡”(弯担,架在牛背上的短辕,用以驾牛挽犁耕地)……
边防连队的特色是和各族群众朝夕相处、相邻而居。苗族群众出行劳作时,或牵或赶、或骑或驮,总有牛相伴。而连队那块球场地势稍缓且宽展,加之自制的篮球架(两根木杆间钉上球板,呈“门”字形)又是很顺手的拴牛栓,理所当然地就成了村寨百姓人与牛的集散地。时间一长,群众便按乡俗寨习,以牛排序,将我们好端端的篮球场直呼为“牛场子”。
开初大家都不乐意,可叫来唤去,也听耳顺了。当然,也不能白叫。苗族群众擅长于“牛背上的运动”——比如类似跳木马的“跳牛”,类似赛马的赛牛……大家平日看在眼里,此时“牛场子”上牛来牛往,难免技痒,逮住机会小试身手、切磋一番也是常有的事。
苗族向有“斗牛”之俗,后因保护耕牛而被叫停了。不能让牛互相拼斗,那就用人和牛较劲。于是,就有了新型“斗牛”——几个人与牛背道而驰、挽绳于肩,要么人拖住了牛,要么牛拽垮了人,以人数少而能够赢“牛力”者为胜。
我们连长毕业于当时军区的步兵学校。作为“学院派”,原本他是看不上这种山野间非正规赛事的。但是,春节前村寨登门邀请,事关军民关系,开不得玩笑。连长说了两句话:一是肯定去,二是必须赢。
毕竟是头一回与牛过招,大家难免有些发怵。连长借慰问走访之机,去寨子里观战数次,便找到了取胜的窍门:不要和牛比蛮劲,只要灵活地变动脚步,就会诱使牛从埋头前抵变为左冲右突,劲道骤散,“牛力”渐失。
有了正规的教练,我们在“牛场子”里进行了几天的演练。待正式比赛时,几乎没有什么起承转合,我们赢罢水牛赢黄牛,让老百姓们直呼:解放军比牛还牛!
不过,“斗牛”赢了,“斗脚”却输了。这是苗族同胞从芦笙舞中演化出来的一种体育活动——两人背对背,相互用脚攻击对方的臀部及膝盖的后弯处,将对手踹或踢出圈,即可得分。如命中对手的膝后弯则可一招制胜,使其膝软跪地,不仅能取胜,而且能立马引来一片欢呼声。
这可是许多苗族同胞的“童子功”,号称“铁腿钢膝”。我们上去比划了一下,便知肯定不是对手,只能选择弃赛了。
大家都垂头丧气的,可连长却毫不在意:山寨“野嬉”而已,没什么军事价值。
“低回忍说识君迟”,没想到几年后,连长竟有了另外一番感慨。此为后话,下面再说。
连长在步兵学校学的是热带山岳丛林作战,南疆的山林正是一展身手之地,他抓训练探兵法,硬把一个“小、散、远”的边防连队搞得风生水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题回到“牛场子”。连长的本事不仅在抓训练,最绝的还是总把最艰苦的公差勤务,变成各班争胜负、比输赢的竞技之赛。
独据边地,连队烹煮一日三餐的薪柴樵柯之事,都得自己解决。为遵守保护山林的政策,官兵只能漫山遍野地寻找槁木枯树。这是一项苦累活,山林中的陡峭地势、闷湿酷热、蚊虫叮咬,无不令人生畏。但连长却换了个模式,将此设计为连队的“铁人三项”——定向越野(寻找到可砍伐目标);土工作业(挖掘枯树的老根);丛林接力(配合协作扛回柴火),最终以用时和重量判胜负。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和真正的“铁人”赛事是两码事,但每当“铁人班”的流动小旗子挂在班里,大家走路都是摇着肩膀的。
惭愧的是,我那时的小体格只能跟在全班后面,背着一捆树枝杂木,于是就有了扛“老鸹窝”的梗……
可与“铁人三项”相提并论的,还有连长把原本的休闲活动变成紧张的竞技。
山岳丛林中有一种野蜂,当地老百姓叫葫芦蜂,这种蜂不酿蜜,蜂巢是地上积土而筑,主要靠掠夺蜜蜂和捕杀昆虫而活。它虽然凶猛,但其蜂蛹却味道鲜美,加之对蜜蜂危害极大,所以,当地群众一旦发现必不放过。
民间捕法极有趣。先绑一昆虫引诱其前来撕咬,事先备下以细丝拴牢的小纸片,趁其不备系其“葫芦”腰处。待其归巢时死死盯住纸片,眼明腿快地追踪到老巢,烟熏火燎倾巢而端。
本来,这是节假日的休闲活动。但连长突发奇想:这可是最标准的山岳丛林地全能越野竞技。
果真如此。野蜂生活在丘陵地带,山不高水也不深,没有太大的危险隐患。同时,山岳丛林地有坡岭有沟壑,有溪流有泥沼,无论是个人项目的攀爬冲刺、越障涉水,还是集体项目的保持队形、构成梯次……要啥有啥,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全能越野”。
但见山野间,一群年轻的边防士兵纵横驰骋,肢体身手领略着“鸢飞戾天,鱼跃于渊”的感觉,所拥有与获得的愉悦,岂是一场比赛的胜负所能替代……
旧日往事演绎成故事,青春情怀浓缩为回忆。
几年后,一场保卫边疆的战斗打响。已调离边防的我前去采访,见到已转业的老连长。言及“牛场子”往事,他竟长叹不已:从前说“野路子”没价值,可枪一响才知那真叫一个“牛”。
原来,我们连队相邻寨子的苗族民兵也参加了支前。在战斗中,后运伤员的路被敌人机枪封锁。几位苗族民兵凭着平日“斗脚”练就的“铁腿钢膝”,肩抬担架,双膝跪地,前行百米,借野草灌木的遮蔽,洒一路斑斑血迹,将伤员及时抢救下来……
闻之默言,我知道,即便是“牛场子”上的骁勇斗士,也绝无“铁腿钢膝”,亦为肉体凡身。但我更知道,为了保卫世世代代牛耕牛犁、养牛斗牛的乡土家园,那些平凡的山寨汉子,岂能不“牛”?必须得“牛”!(■郑蜀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