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兵那年,边境燃起战火。那天,我从武装部穿上军装,乐颠颠地走回家。打老远,父亲就跑出来,他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我,开心地笑了。这是打我记事起,第二次看到父亲这样高兴——头一次,是哥哥大刚穿上军装的时候。
然而,我心里很不好受,我就要离开父亲了。回想父亲这大半辈子,真的很不容易。在我3岁那年,母亲就因病去世。父亲既当爹又当娘,含辛茹苦地把我和哥哥拉扯大。哥哥成年后,在父亲支持下参军入伍,后来成为某边防部队的一名指导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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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临走那几天,父亲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跑前跑后为我张罗,眼睛、鼻窝、嘴角都溢满笑。可偏偏这时,边防传来了哥哥在一次战斗中不幸牺牲的消息。
捧着部队发来的电报,父亲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端着一碗饭,递到他跟前:“爸,您吃点吧……”话没说完,我也哭了。就这样,我们父子俩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哭起来。
这天晚上,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没多久又被一阵关门声惊醒。我迷迷糊糊看见父亲带上门出去了,便赶紧穿上衣服,轻轻地跟了出去。
北方初冬的深夜,天黑洞洞的,一阵阵冷风袭来,给人刺骨般的寒冷。
我看到父亲面对南方,跪在地上,划着一根火柴,一张一张地烧起纸来:“大刚,大刚!”父亲轻轻地呼唤着,“你听见了吗?爸在叫你。大刚,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带你弟弟上山挖野菜,天都黑了,你们还不回来,爸满山喊你们‘大刚,小刚’。你们回答,爸,我们在这儿。可今天……孩子,你听见了吗?”
父亲一张接一张地烧纸,那火光映照他满是泪痕的脸,看了令人揪心。“孩子,你是好样的。为了国家,你死得值!爸脸上也光彩、光彩哩!”
父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停止啜泣:“大刚,明个儿,你弟弟就要沿着你的路走了。你放心,明个儿,我就笑,让你弟弟和你一样,高高兴兴地走!”
这天夜里,我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父亲的话始终在我脑海里萦绕。我想好了自己该如何走未来人生的路:只有走好从军路,才能回馈父亲的殷殷期盼。
第二天,我离家前,父亲从箱子里翻出那套带有两个弹洞的旧军装,向我讲起自己参加抗美援朝的经历。20世纪50年代初,父亲报名参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他先后参加过大小十余次战斗,在一次战斗中不幸被两颗子弹击伤。一位战友为救父亲,长眠在了朝鲜的土地上。
父亲伤愈出院后,复员回到老家。他将身上那套带有两个弹洞的军装脱下,洗干净珍藏起来。
“孩子,你把它带在身边,永远不要忘记过去。”这是我第一次从父亲的口中,知晓他的过往。
那天,踏上军列前,父亲深情地看着我,一把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狠命地亲我:“孩子,到了部队,要好好干,像你哥那样!”
在军列上,我从车窗向外望去,许多送行的新兵家属都落泪了,只有父亲微笑地望着我。我用手擦着车窗,想再好好看看父亲,牢牢记住他的样子:父亲的头发比以前白了不少,脸上又添了许多皱纹,背也明显佝偻了……
列车越来越远了,父亲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像你哥那样!像你哥那样!”他的话就像列车轰隆隆的声音——那样强烈、那样高亢地回响在我耳旁……(李 昱口述 徐俊斌整理)